深井鱼

鲸落

鲸落
by深井鱼

0.
他在坠落。

从上至下，缓缓坠落。

时间过得太久，他已经忘记了起点在哪。但他知道，终点总是在前方。

包裹他的是虚空。没有温度，没有色彩。雾一样温柔的黑暗一寸一寸舔舐他裸露的皮肤，他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与自己的存在，也许他已经不在了也说不定。

魔法在体内汇聚又消融带来阵阵脱力感。
周而复始，
... ...未曾止息。

1.
“你该写本自传，或是接受采访。”Hermione的头在壁炉中出现，“你不能假装你没有拯救世界，人们不会允许你遗忘自己的英雄故事。”

“伏地魔已经死去七年了，Hermione。人们已经开始责怪我没有早点拯救他们的家人。”Harry朝壁炉倾下身，看着火花在Hermione脸颊旁噼啪炸裂，星星点点落在燃着的木柴上，“没有人会在意我做了什么，他们在意的是我没做到的。”

“你拯救了世界，Harry。”Hermione急切地把头更深地埋进了壁炉，像是试图给Harry一个拥抱，“总要有人来拯救你。”

惊讶于Hermione的话，Harry露出半个无奈的微笑:“写书拯救不了我的，Hermione。你知道的。”

“写书不可以，但回忆可以。”换成斩钉截铁的语气，Hermione的语气像是在给魔法部官员开会，“写一本回忆录吧。”

“好。”最后，他轻声说 ，“我会写的。”

Hermione知道，无论愿意与否，她说服他了。

“但这不会有用的。”Hermione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他重复的抱怨，“没有人能再拯救我了，所有人都做不来。”

“......除了Draco。”

2.

他在夜晚上街，没带魔杖。他已经很熟悉不用魔法的生活了。

“魔法也不过是一种工具。它并非是一种生活态度。”上次见面时，他对满面担忧的Ron说，“我并非刻意遗弃它，我只是找不到理由来使用它。”

Ron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我们刚刚胜利的时候吗？日复一日的派对，一群人窝在脏乱的酒馆里日夜作乐，随便从身边拉来一个女孩就能在两杯酒内上床。”

“我记得。”他点点头，小心地绷住表情，呈现出一片可疑的空白，不露出一丝情绪。

“真疯狂，不是吗?Mione很烦那段时期，现在想起来，我也希望我从没经历过那么荒唐的日子。”Ron观察着他的脸色，斟酌着字句，“你呢？”

“我不知道。”他竭力对Ron诚实地说，字词之间不缓不急地停顿，揣摩着自己的心思，“我只是厌倦了现在。”

他厌倦了每个人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他，好像他是一个哪怕阳光过暖都会爆炸的肥皂泡。

只有Draco不是。

他从未惧怕他会爆炸。

Holy shit.

3.

他持续地坠落。

遗失在时间之间。

4.

在他写自转的第七天，Draco Malfoy第一次出现。以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姿态，穿着长袍傲慢地在他的书房审视。

“你是谁?”他震惊地说不出第二句话。Draco Malfoy是他记忆里十一岁的小混蛋的样子，夸夸其谈着对他糟糕品味的评价就如同他十七年前在摩金夫人的长袍店中评论Hogwarts四个学院的语气一样。

“我，Draco Malfoy，Lucius Malfoy之子，Malfoy家继承人。”十一岁的孩子语调傲慢而不屑一顾，“不是你熟悉的那个Draco，是你回忆里的那个Malfoy。”

“我不懂。”他怔忡地看着Draco Malfoy在他家里巡视，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主人，丝毫没有一个不速之客的自觉。

“你在写我，不是吗？”Malfoy的声音听起来稚嫩尖细，简直像个小女孩，“于是我出来了，从你的文字里出来了。”

“我不懂。”他重复着自己的话，“你为什么能出来？是什么古老的咒语吗？还是这只是个无聊的玩笑？你用了什么变形咒?”

“你还真是迟钝，Potter。”Malfoy讥诮地假笑，好像在说什么显而易见的道理，Harry没有提醒他此刻他的表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相当滑稽，“你想要我出来，于是我就出来了。”

Harry放弃去搞明白事实:“你现在几岁，Malfoy?”

“难道你没长眼睛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十一岁。”十一岁的Malfoy在他的书桌前站定，伸手去触碰他桌面上的奖杯，“——梅林一级勋章。”他低声读着奖杯底座上铭刻的字句，小心刻意地掩盖声音里的羡慕，“这么说，你还真的因为一岁时打败神秘人而得到一枚梅林勋章，Potter。”

于是Harry有了个时不时来访的小客人。

5.

他放弃去搞明白为什么Draco Malfoy会突然出现，但他逐渐理解他是谁，那是他书里的人物，他回忆中的映像。一个以假乱真的假像，不是真的Draco。

Malfoy随着他的写作逐渐长大。

第三次见面，Malfoy就开始叫他Harry:“你和Potter不一样，Potter就是个讨人厌的Gryffindor蠢蛋。”

他知道Malfoy为什么这么说，他刚写到火车上的拒绝，孩子们总是很记仇的。

“你以后会喜欢这个蠢蛋的，大概在六年后。”他看着Malfoy撅起嘴，探过身去摸乱这孩子一丝不苟梳向脑后铂金色头发，恶作剧得逞一般微笑着，“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Malfoy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明白了:“我不是他，我甚至不认识他。从你笔下的只言片语中，我只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与我相似。我从来就不是Draco，我只是Draco Malfoy，你得记住这一点。”

“没错。”他轻声说，“我记得很清楚。”

6.

有滑腻的触感拂过脚踝，转瞬即逝。他看不见。

大概是鱼。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突然闯进了脑海。

他想，他是在海里。暗沉沉的深海。上下无光。

在海洋深处，他在永无尽头的坠落中因为一条鱼第一次感到孤独。

7.

“Potter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对于他，你也一样。”

十四岁的Draco Malfoy靠在他的书桌旁，摆弄着手中的徽章:“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简直是天才的创意。”Draco Malfoy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我肯定Draco当年也很喜欢，他走到哪都戴着它。”

“送你了。”Malfoy把徽章抛给他，他伸手准确抓住，Malfoy皱皱鼻子，“找球手的条件反射，嗯哼?”

“谢谢了，Malfoy。你也是个不错的找球手。”

“对于认识了四年的人来说，还用姓氏称呼对方似乎有些奇怪。”Malfoy皱眉。

Harry耸耸肩:“无意冒犯，我只是想区别你和Draco。”

“你可以叫我Dry。”

“Dry?”

“... ...”Malfoy已经走了，回到书里。

徽章上闪耀着“支持Cedric Diggory——Hogwarts真正的勇士”，Harry知道用手按一按它会出现什么字——“Potter臭大粪”。

他把它倒扣在桌面上，没费心去看另一句蠢话。盖住了Cedric的名字。

回忆不能帮助他原谅自己。

8.

-魔法在体内沸腾，仿若蒸腾的熔岩。他的脚踝触及冰冷的液体，他闭上眼倾听水面拍打海岸——没有声息。

-他放下心来。走向天与海的交界，足够远的远方。向海的更深处坠落。

-魔法具象化的烟花在他身边绽放，一束接一束，在蓝色海洋与蓝色天空中产生强烈色差。最后一次无所顾忌地释放魔法，最后一次放纵自己，他想，接下来我要沉睡了。

-那是起点，他开始坠落。

9.

“那是真的吗？”

“什么?”

“Potter说的话，神秘人复活了。”

Dry的声音颤抖，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Harry不禁想知道伏地魔复活对纯血统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以前从未问过Draco。

“我不应该告诉你任何未来，你该靠自己去发现和验证。”

“得了吧，Harry。你写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我没得选择，告诉我点消息不会有影响。”

他沉默了，看着壁炉中火花噼噼啪啪地落下。他没办法给Dry一个虚假的安慰，他说:“是的。是真的。”

10.

“我还记得你的梅林一级勋章，我十一岁时看见过。你真的杀了神秘人，是吗？”

“你的记忆很好，Dry。”Harry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记住。

他曾写下过，“——Draco Malfoy毋庸置疑是个聪明的孩子，记忆复杂繁琐的魔药步骤从来不是难事，也许有人会说Snape对Slytherin的偏心，但在我的印象中，Draco Malfoy从未在任何细节上疏忽——”Dry在按照他的描述长大。

Dry的金发黯淡无光，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好些天没睡过一个正常的觉了，袍子下空荡荡瘦得可怕，Harry怀疑他单手就能抱起面前的十六岁男孩

“我看起来简直是一坨狗屎，不是吗？”Dry朝他自嘲的笑，“神秘人交给我的任务让我有点心力憔悴了。”

Harry努力不让自己想到是他的笔——他——让Dry变得如此憔悴。

“我得回去了，Harry。消失柜很快就要修好了。”

11.

-伏地魔倒下了。魔杖还指向Harry，口型保持着一个未完成的魔咒。

-“Harry！”...“Harry！”...“Harry！”人群中爆发出喊声，他分辨出Ron、Hermione、Ginny......还有谁?还有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那是谁？

-他晕倒了。

12.

“伏地魔死了，而我还没有死。”

“我一直以为我的死会和伏地魔有关，看来不是。”

“我会怎样死去呢，Harry?你的世界里的Draco Malfoy到底是怎么死去的?”

他没法回答。声音扼在喉咙里，在脱口而出之前就已经被掐灭。他看着Dry灰色的眼睛，摇摇头:“不要急，Dry。我会写下去的。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已经写了一年，从他的出生到伏地魔的死亡。写作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些，原本以为模糊不清的事在记忆中重新活灵活现。

Dry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消失在书中，Harry很难猜透他眼里的神色。他写过“——战争使每个人成长，也许Draco Malfoy尤甚。背负食死徒身份却逃脱了审判没使他的生活变得多好——也许比伏地魔活着时好些，但也没好太多——Malfoy已从一个令人仰慕的姓氏变成人人嘲讽的对象。小Malfoy学会隐藏他的心思，你绝对无法从他的眼中读出他的心思——”

从那以后，他就很难读懂Dry的眼神。

13.

-“嘿，Potter，要喝一杯吗？”

-Harry醉醺醺地看着眼前金发灰眼的瘦削男孩:“Malfoy，你怎么在这?”

-“这是个庆祝伏地魔终于消失的派对，”Malfoy耸耸肩，“我想我也可以过来。不是吗？”

-“当然当然，”Harry无所谓地摊摊手，接连不断的派对和酒精已经夺去了他大部分理智，“伏地魔死了嘛，你是Malfoy还是Lovegood已经无所谓了。”

14.

“原来你和他的故事是这么开始的。”Dry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醉酒的英雄与他邪恶的死对头搞上了床。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预言家日报怎么说了。”

“是你引诱我的，Malfoy。”他突然明白眼前是谁，“抱歉，Dry，你不是他。我有些忘了。”

“没事，我不介意。”Dry轻松地笑着，“顺带一提，对于一个初学者，你的技巧不错。”

“噢，那个啊。”Harry涨得通红，盯着Dry眼侧右十公分处，“事实上，我做了些修改。真实情况是，第一次时我让Draco很疼。”

“我就说我们纯洁的英雄不应该会精通某些知识。接下来是什么?Potter与Malfoy没日没夜的胡搞？”

Harry羞赧地点点头。

“Harry，你这淘气的男孩。还以为战争结束后你多少能理智点呢。”

“Draco一直在引诱我！”Harry为自己申辩，“难道你没引诱书里的Harry Potter吗？”

“是的，我在挑逗他。”Dry眯起眼睛，“但我不是真的喜欢他。在书里我完全是按照你的写作而行动，我简直就像是受爱情魔药控制。”

“你不该这样，Dry。Draco告诉我，他从四年级开始就对我心动了，当然，他当时以为那是变相的憎恨。”

“谁知道呢，Harry?我毕竟只是一个书中人物。”

15.

-“是伏地魔的诅咒，Potter先生。”圣芒戈的医师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伏地魔一直在用这个魔咒增强自己的力量，在最后一战中这个魔咒不知何故反射到了您身上，并产生变化。”

-“那么结论呢？”他的声音苍白无力。他刚刚毁了一整个酒馆。

-“只要您情绪稳定，魔力就不会爆发。”

16.

“你已经很久没落笔了。”

Harry点点头，不置可否。

“发生了什么?”Dry发问，“噢，我明白了。”

Harry把眼镜摘下，抬头看他。视野中Dry的眼睛模糊成一片灰色，Harry松了口气，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Dry的眼睛。

“我快要死了是不是?”Dry的声音平板淡漠，没有一丝颤抖。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陈述，“还有多长时间？几天？几星期?几个月?”

“......一周。”

“写下去吧，Harry。你总要面对现实。”

17.

-他看着Draco一脸错愕地向后倒下，身影与小天狼星、弗雷德逐渐重合。是否死人总是相似的脆弱?伏地魔死去时也是安静地倒下，与他杀过的所有巫师麻瓜无异。

-不，他没有看，他已经沉睡了。

-看着Draco倒下的不是他。

18.

“Draco死后你在为什么而活?”Dry的手轻柔地抚过Harry握笔的手指。Harry恍然发现这是两年前自Dry出现在他的书房后他们第一次肌肤相触。

Dry的手指粗糙而温暖，在常握魔杖与扫帚的指节处留下一层茧子，真实得不像是一个书中人物。当他看着Harry时，他的眼神相当温柔。

不，别这样温柔地看我，我就要杀了你了，无论从哪种意义上。Harry的大脑在呻吟。

“坦白讲，我也试图弄明白。”

“那你明白了吗？”Dry看着摇头的Harry轻轻笑了起来，“别去试图搞明白了，思考一直都不是你的强项，你该行动才对。”

Dry的手指与Harry的手指交叉，逐渐握紧，“我想我是有点把他当作你了，把那个Harry Potter。你们真的很像。”

没有等Harry的回答，Dry接着说:“我死以后，你可以去看看大海，我一直都很想去的。真不可思议，一个活在英国的富裕巫师竟然一直没有见过大海。父亲从没带我度过假，他一直太忙了。说真的，二年级的假期我还真挺羡慕Weasley的，贫穷的Weasley竟然中奖去旅行......”

“Dry。”Harry打断Dry的话，“我可以永远不落笔，你可以永远活下去。”

“不，你应该写下去。”Dry轻柔地拥抱Harry，（他的怀抱真的和Draco很像，Harry混混沉沉地想。）“没人会责怪你。我不会，Draco也不会。”

“还记得我十四岁时送你的徽章吗？”Dry走之前提醒他，“写完书后去看看它吧。”

19.

“仅以此书献给Draco Malfoy，无论哪个你都是我最大的幸运与安慰”

Harry挥动魔杖，看着杂乱的草稿自动按顺序叠好落在书桌上。比他曾经能做到的还要整齐许多，伏地魔遗留他身上的咒语并非百害无益。

写到Draco被他不可控的魔力杀死时，他以为他会哭。可他没有。

回忆与Dry的确给了他许多原谅自己的余地。

他翻开桌面上倒扣的徽章，手指划过金属冰冷的表面，划过火焰般闪闪发光的字眼“Cedric Diggory——Hogwarts真正的勇士”使劲按了按。

——“Harry，我喜欢你”简单的一句话。没有搭配任何颜色，朴素的白底黑字。

不是记忆中绿莹莹的“Potter臭大粪”，是十四岁笨拙的Slytherin男孩小心翼翼对一个年长他十一岁男人的告白。

他想起他对Dry说:“Draco告诉我，他从四年级开始就对我心动了。”;

他想起Dry的话:“我是有点把他当作你了。”

他的眼眶湿润了。

一切从开始就错位了。

20.

他坠落、坠落。

来自上方逼仄的昏暗湿湿黏黏地压迫着他。

脚尖终于触到地面——也许不是地面——至少他停了下来。

魔法的潮涨潮落日趋缓慢，
... ...逐渐止息。

他想起了，他是一条鲸。
现在，他长出了鳃。

【END】

＃灵感来自知乎“围城”回答:有个词叫“鲸落”，指鲸死亡后下沉，海很深，没有阳光照射，黑漆漆的，很冷，一个庞然大物在这寂静的地方缓缓地漂流，下降，尸体周边围着许多生物，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底，就这么一直漂着，沉着。

＃结局请随意理解。有时我觉得这是个庄生梦蝶的故事，书中Harry会再去写书，再碰见一个Dry，有时我又觉得这就是一个一条线故事。不管怎样，Harry在最后原谅了自己，重新接纳了被诅咒的魔法，也听到Dry告诉他“没人会责怪你”。

＃鲸阿海阿鱼阿什么的当然是隐喻，Harry是不会去自杀的。